一線調研丨村里來了CEO：是“經理”還是“村官”？
“45歲以下，18萬元底薪，上不封頂”，2019年開始，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區廣發“英雄貼”，公開招聘農村職業經理人。如今，這一模式已經在更多地方落地。
浙江杭州富陽區、臨平區，天津市寧河區、甘肅張掖臨澤縣、云南宣威市等多地，也已試點公開招聘農村職業經理人。在給當地帶來顯著變化的同時，農村職業經理人這一鄉村振興的創新模式，也面臨著一些困境，比如水土不服、制度受限等。具備哪些條件的地方可以推廣這一模式？未來還需做怎樣的升級和完善？中國之聲一線調研6月1日推出《村里來了CEO》下篇。
目前，杭州市余杭區已有22名農村職業經理人。職業經理人的引進，給當地村莊帶來很多變化，尤其是村屬公司營收增長明顯。職業經理人每人每年18萬元的基本工資，目前由余杭區財政承擔。當地正在考慮，這部分支出應逐步轉為村集體承擔。
此外，在實際工作中，職業經理人和村支書的職責如何界定？余杭區農業農村局科技教育科科長章斌說，不能把高薪請來的職業經理人當村務工作者來用。
章斌進一步說：“雖然沒在文件上形成制度，但我一直在跟村支書說，不要管得太寬，把其管成了村務工作者。花18萬元難道招一名村務工作者嗎？”
余杭區永安村一角（受訪者供圖）
余杭區農業農村局給需要職業經理人的村子訂了4條規則，其中一條是：村書記要放權。但在日常操作中，哪些是職業經理人要做的，哪些是村兩委要做的？很難有明確的界限。這也是困擾職業經理人的難題。
余杭區徑山鎮徑山村職業經理人姜偉杰說：“白天基本雜事一大堆，到了晚上才有時間弄各種營銷方案、活動策劃等事情。”
目前，余杭區已入職的這22名農村職業經理人，有17人是外地人。對他們來說，比起做項目給村里賺錢更難的，是如何真正地融入村里的文化。
姜偉杰告訴記者：“溝通的時間成本特別高。這里都是講本地話的，我有時還聽不清楚。再加上老百姓從小到大生活在這里，商業觀念未轉變，不是特別懂外面市場。”
長期駐村從事鄉村建設工作的陳晶晶向記者透露，余杭區也曾有入職的職業經理人因無法更好地融入農村，最后選擇了黯然離開，也有村子兩次都沒招到合適的經理人。
陳晶晶說：“那個職業經理人干了一年就被村里趕跑了，大部分還能干滿兩年合同期限。職業經理人和村支書或村兩委的關系，其實特別不容易相處，這是普遍性的問題。”
農村職業經理人要想干出成績，不僅要說服村支書，更要贏得大部分村民的支持。信任和磨合需要時間，但也非常考驗職業經理人的綜合素質。
簡單說，農村職業經理人的角色定位和目標就是富民強村。他們也和村股份經濟合作社或村屬公司簽訂了勞動合同，但合作社和村屬公司并非一個單純的商業公司，其決策程序仍要遵循村集體的決策規則。
姜偉杰說：“理論層面很清晰，但從實踐層面來講，村里怎樣定位職業經理人，如何界定權責關系、運營機制、獎罰制度，現在不是特別系統，還在探索中。”
小古城村根據村里的自然稟賦打造的露營基地（記者管昕 攝）
徑山鎮小古城村職業經理人唐文銘也告訴記者，村集體經濟在引入市場化運營理念的過程中，難免有水土不服的問題。
“村集體經營的過程中，我覺得最難的還是村集體經濟企業規范化管理的問題——如何通過市場化、公司化的運作方式，同時也不違背集體所有制的管理要求。這畢竟涉及面比較廣，牽扯到家家戶戶。”唐文銘說。
永安村打造的智慧農場（記者管昕 攝）
余杭區永安村職業經理人劉松入職前就長期在農村工作，他對新角色適應得更快一些。但在工作中，也面臨著村屬公司決策程序有時難以適應市場需求等難題。
劉松說：“肯定跟企業不一樣，企業決策鏈短，速度也很快。這邊決策考慮的風險涉及方方方面，決策也就要慢一些，復雜一點。”
集體資產的保值增值，固然十分重要。但既然選擇對村莊進行市場化運營，就要尊重市場規律。余杭模式能否在更多地方推廣？
今年2月，天津市寧河區上崗首批農村職業經理人。3月，云南省宣威市普立鄉也發布公告，面向全國招聘2名鄉村職業經理人。此外，杭州市富陽區、臨平區也已公開招聘職業經理人。不同的村莊，資源稟賦和發展模式不盡相同，對人才的需求也不一樣。
余杭區永安村的田園風光（受訪者供圖）
多位職業經理人告訴記者，學習或者復制余杭區的經驗、模式，首先需要一系列的前提條件。
劉松說：“從機制上來講，把這么多部門打通，給這么多錢招人，很難辦成。過完年來考察的有三百多支團隊，聽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挺好，真正落地的不多。”
各地農村發展階段不同，地方政府對鄉村建設的認知、服務意識，村集體經濟規模等因素，都影響著鄉村運營理念在各地的生根發芽。中國農業大學國家鄉村振興研究院常務副院長李小云認為，要強化村集體經濟合作社或村屬公司運營的獨立性，才能讓職業經理人發揮更好的作用。
李小云說：“職業經理人進入到鄉村以后，說是進入到集體公司（合作社），事實上是進入到集體社會經濟體里，這些鄉村CEO不僅僅是經營鄉村，還要面對鄉村社會的復雜性。我們在云南的很多村莊配備的鄉村CEO，很多后來都離開了，離開的主要原因就是面對不了鄉村社會的復雜性。我認為進一步推動鄉村職業經理人充分發揮作用，關鍵是要強化鄉村市場主體的獨立性。”
李小云說，中西部地區也有很多自然資源稟賦較好的農村，但因缺乏鄉村運營意識，缺少懂經營會管理的能人，導致經濟發展較為緩慢。因此，運營鄉村資源的理念，應讓更多地方認知到，并因地制宜，探索適合自己的發展路徑。
“本身這些地區的人才就比較匱乏，經營思想相對落后，在這些地區推動鄉村職業經理人進入鄉村工作，難度要比在浙江、江蘇等地大。但我認為未來它對鄉村職業經理人的需求會超過發達地區。”李小云說。
小古城村打造的親子娛樂項目（記者管昕 攝）
鄉村振興的關鍵在人，特別需要懂鄉村、會經營的青年人才。但現實是，如何讓更多年輕人愿意回到鄉村？為破解鄉村人才難題，有機構已經在做“鄉村CEO計劃”。
陳晶晶說：“學員里有很多就是村支書，還有返鄉大學生、退伍軍人以及鄉賢等。既要能夠懂鄉村，又要懂城市，還要起到經營和資源盤活的功能，這確實是非常難培養。”
李小云教授也是“鄉村CEO計劃”的首席導師。在他看來，這一計劃的目標，就是要探索出一套鄉村CEO的人才培養方案。
“在三年的探索中，要形成一套鄉村CEO培養的方案。目前，我們還沒有這樣一種培養方案。由此可見，鄉村經營對職業化人才的需要，要求是很高的。”李小云說。
